*映司非人
*《梦与梦境以及赤红之鸟》
自那之后过了五年左右的时光。
还是OOO的时候,映司记得ankh做过噩梦。虽不晓得他梦到了怎样恐怖的景象,可当映司去关心时却又说:不是,没什么。greeed不会做梦。
尽管一边喘着粗气,右手还在颤抖。没有商量的余地。
是相当可怕的场景。映司只能这么推测。还是说ankh只是单纯地恐惧着,greeed有了梦境这件事呢?时至今日,大概也无法得到答案了。曾经寄宿着ankh意识的硬币仍旧安稳地被内裤包裹着,不曾有过任何动静,也没有像什么电视剧里会演的一般发光发热。
一个人的旅途实在苦闷时,映司会跟ankh的硬币讲话。有时候能得到他脑子里幻想出的回答,但多数时候,ankh只是沉默着,一动不动地待在他手里。
太长了。
环游世界的旅行,实在过于漫长了。
火野映司依旧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,偶尔会在偏僻的乡下驻足,待上几个星期,出发前往下个国家。在此之前无欲无求的状态,好像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着绕了地球一圈。现在背上了壳,朝着未定的目的地,连要走多远都不知道。但还是在走着。
若不停下脚步的话,到也不会感觉到疲惫。大概到死去之前都能继续走下去,像一直以来那样再爬起来吧。
多数时候。火野映司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幸运的人。
不单是指一年多的冒险,对于结识了泉兄妹、千世子老板娘、伊达和后藤他们,映司也是心怀感激的。除此之外,鸿上社长和里中也帮了不少忙。对了,特别是ankh,关于这点,等到再相见后务必要好好感谢一番。
一年份冰棍的约定尚未到期,如果ankh想要像鸿上社长做过的那样,每天多收10%的利息、不,其实20%也无所谓。
出行之前,后藤问他:“要一个人走吗,火野君,用这样的状态再踏上旅行,不要逞强啊。留在梦见町的话,还可以想办法恢复人类的身份,不是吗?”
那时是怎样回答的?大概,说了这样的话:
“偶尔也想主动出击嘛。况且在日本待了年余,旅行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。”
他捶了一下后藤的肩,表示友好。没太多时间让他适应greeed的力量,后藤向后趔趄了一步。虽然保持着日渐开朗的笑容,不过映司察觉得到,那是上次他跟比奈握手后才出现过的神情。
“担心的话,其实也没有必要。作为人类的感知全都体验过了,好好留存在记忆中的话,也不成很大问题。所以说我还是蛮幸运的。与其他greeed相比较的话,还是有多出很多值得留念的事物。”
此外,对于过度使用OOO的力量而导致greeed化这件事,是否违背了ankh的意愿呢。
又或许映司心里存有侥幸的想法。
想着也许某天ankh突然从硬币之中回来,借由greeed的这件事,兴许会数落他一番。用这样软弱的幻想麻痹自己,可是实在不应该啊,火野映司。
像后藤说的那样。
用回忆来支撑,的确有些稍显勉强了。在沙漠中一个人的旅行,连梦境也是空无的状态。渐渐地有些遗忘熟悉的面孔了,痣的位置是在嘴角、还是眼角呢?索性痛感并未一同离去,有时能让人得到稍许的安慰。
只是,无法再借由梦境,在幻象中重温人类的过往。这倒是件十足的憾事。
若真的如同mezuru他们未曾体验过人类的感知,即使渴求着,那欲望与人类的贪念相比也不足为道。这是之后才搞明白的。曾得到过这件事,是安慰剂,也是无止境的涡旋中牵扯它继续向下的引力。欲望怎么会凭空诞生呢?借由人类欲望而催生的greeed,无法比得上使他们降生的力量。
这也是之后才搞明白的。
即便是火野映司也有了新的欲望。
随着时间的流逝,实在是很想见上一面。之前的感谢,是应当再好好说上一次的,也不该总是阻止ankh吃冰棍。
与ankh,和伊达先生他们去过的和果子店很好吃。应该多吃一些的。
有很多次握住对方手的机会。应该紧紧抓住的。
遗憾事实在数不完,总想着早该做这个、做那个,也只是让自己产生更大的无力感罢了。火野映司在人生的前二十一年已经懂得了这样的道理。积极向上也没什么不好,如果抓得住就伸出手去。
为没能伸手而后悔到是情有可原。除此之外的悔恨都是多余的。
第二年的时候。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。
稍微绕了点路,期间回去了一趟日本。千世子好像没什么变化,多国料理店也依旧频繁更换着每日主题。只是比奈回来后,往映司的餐盘里看了一眼,问他:
“好久不见呢,映司君。开始爱吃辣了吗?”
然后像是才记起他早就失去味觉这件事。
“偶尔试试看。”
这样回答。
泉信吾跟在妹妹身后进门。看到火野映司,在几秒的怔愣后,泉信吾也露出高兴的表情来。大约是没想到能在这里,在此时,这么快地与恩人再见面吧。他也从比奈处听闻了映司的旅行。
因为是附身在泉刑事的身上,除了发型之外,ankh与他都是一模一样的。可即使如此,神态、举止、气质,全都是完全不同。想要从泉刑事身上寻找某些影子,是无法完成的事。
但映司也高兴地打了招呼。
能与认识的人再见,本身就是值得高兴的事了。正因如此他才回来日本。
和比奈谈到了ankh。
千世子突然插话进来,说起年前下了一场雪,不知是谁的突发奇想,浇上了草莓的果汁然后冻进冰箱里。映司去看了一眼,完全融化掉了。千世子到是遗憾地说,果然只是松松的雪是没办法的事。
核心硬币没办法修好的话,再多松松散散的普通硬币,也是只没办法的事。
曾经给ankh办过生日宴会的三个人到是都在这里,正是缅怀过去的绝好良机。她们提起ankh最后还是把带着拉花的生日帽扣在头上,一副烦躁又无可奈何的样子,比奈笑了起来。
映司也笑了起来。
从他人处借得更多的记忆,来提醒世界不要忘记ankh。如果只是自己的话,也许未到四十年的某一天,会被他人告知只是一个漫长的梦境——你在梦中,映司,在梦中不会做梦的。这样就解释的通了。
沿着与来时相反的路离开日本。
在海上稍作停留,即使风暴掀翻了手制的木筏,以greeed而言也并无问题。之后从水底重新爬起来,游回那块漂浮的陆地上。明日的内裤已经不知道被海水拍打到何方,ankh的硬币到是牢牢抓在手里。
又吐了一口水,胞涨感减轻。映司平躺在粗糙的树皮上,知道不消多时风暴就会散去,露出一如既往刺眼的阳光。
间或在海浪拍击声中传来几阵鸟鸣,视野中却没有任何其他生物的影子。即使如此,不留神去听的话,退化的听觉要从海浪中捕捉到鸟叫,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。那么归结为幻想吗?又或许在感知之外的地方,的确有几只海鸟在游荡。
如果个人意愿能给它染上颜色的话,希望是只赤红的鸟。
自那之后。
过了将近五年的时光。
流浪对他这种习惯了漂泊的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。虽然不知道鸿上财团是怎样找到自己,但确实收到了比奈的结婚请柬。不知不觉对方也不再是少女了,看着请柬上不认识的男方姓名,映司还是会觉得比奈结婚太早了一些。
有段时间没有再往来了。好像也开始渐渐疏于人类社会之外。映司把请柬用内裤包起来,重新背在身上,于是寻找到他的人,也就并未再询问归期这样的问题。
全部家当是明天的内裤、ankh的硬币、比奈的婚柬。
就这样好像三个人还在一起一般。
曾去到过的村子与周围的城市之间联通了道路。
往来的人变得多了些,旅馆也不那么好找了。原本收留过他的那家店,如今换了另一个人营业,看到外国人还露出惊奇的目光。
即使长时间各地游荡,映司也没有生疏了本地的语言。新店长很热情,邀他吃晚饭,映司没有推拒,还像人类一般吃了一点,没有胃口,便不再继续。
“还在长身体吧,要多吃一些啊!”
“非常感谢。我早就过了成长期的年龄啦。”
到现在,能够很坦然地接受这件事了。这其中有多少出于自己的愿望,像小孩子置气一样与ankh作对,就不得而知。
要是再过上十年,二十年……四十年。到那时有人把自己当做还在长身体的少年人,再笑着接纳也不迟。就现在而言,满足于看着年轻而被人称道,还显得太早了些。
谢绝了下次的邀请。映司躺在床上,碎裂的硬币放在枕边。
还是富家少爷的童年时期,不知道从哪本外国童话里看到牙仙的故事,有段时间映司迫切地期待着换牙的来临,好把它们藏在枕头底下。后来选取了折中的办法,希求存在着某种纸巾仙、蜡笔仙,或者福泽谕吉给予些才气,都不是什么坏事。
至于二十六岁的火野映司,还怀着这样的期盼,又有点幼稚了。但幸运到稍显有点可怜的程度,若神明存在的话,似乎也会多加些照拂。
雪一样的红色羽毛。
铺天盖地的,好像不远处架着看不见的鼓风机,一鼓作气全都向着映司扑面而来。也许不是什么鼓风机,而是远处有人乐此不疲地煽动着翅膀。
映司第一时间摸向自己的口袋。硬币不是完好的,也并非碎裂的。口袋里反而空空如也,一直以来老实地待在其中的硬币却不知所踪。
“是啊,原来是这样,因为ankh复活了所以跑出去了啊……还以为至少会有些预兆,知会我一声,好歹也在身上待了这么多时日。嘛……不过也是这种作风没错。”
映司向着远处大喊:“ankh!你在吧,在哪里啊?”
回应他的是风雪和寂静。间杂几声幻觉之中的鸟鸣。映司觉得失落,突然没有了四处大喊的勇气,坐在地上数了数卷曲着的红色羽毛。
然后恍然大悟,这是多年未见的色彩,几乎遗失在记忆之中。雪是白色的,但跟greeed所能见到的那种不尽相同,间杂了不少杂质,有着乱七八糟的色彩。大约在梦里才会是这样。
也大约梦里都无法心想事成吧。
“喂,稍走开了一下。你的听力已经无法察觉到我靠近的脚步声吗?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啊?”
“别露出痴呆那样的表情。映司。”
ankh像是恶作剧成功一样笑了,一边的嘴角翘起,好像不经意一样地看着映司。不过那是惯有的表情,如今看来怀念到令人落泪。映司好一会儿说不出话。
真奇怪啊。
明明对着硬币时可以连着几天滔滔不绝,幻想过真的再见时,用怎样的表情打招呼,要不要抱他,谈怎样的话题。
“傻了吗,映司?”
“嗯、不,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。怎么说,突然见到你,感觉好像回到几年前那时候啊。ankh一点变化都没有,真是太好了。”
“……你在说什么呢,greeed怎么会有变化。不过要说起来,映司。”
“其实是稍微变了一点的,跟比奈酱她们一起生活之后,总觉得ankh不像开始那么不近人情了吧。这算是好的变化。”
“喂,喂,映司。”
“什么,怎么了?”
ankh盯着他,看了相当久的时间。眼睛很漂亮。
“……果然是这样吧。喂映司,鸿上那家伙没帮把你体内的紫色硬币取出来啊?”
“有过尝试,最终决定要保留下来的是我。”
“……啧。”
以为会跟之前那样大吼大叫。结果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平静反应。
关于ankh为什么不希望他成为greeed这一事,映司多少有些自己的猜测。
第一次用着泉刑事的身体体验到这世界的一切后,ankh对人类的感知,非常的向往。对greeed好似被塑料膜与世界隔绝开的身体,以及自己身为greeed的命运感到厌恶。所以不希望能够体验到这一切的人类映司,变得跟他自己一样。
羡慕。要形容的话,应当是这个词比较恰当。
“究竟要花多久的时间,其实没有一个固定数,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,如果ankh醒来后看不到熟悉的脸,是会有些寂寞的吧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所以这样决定了。”
ankh呼了口气。
“自说自话还是和以前一样,毫无长进啊,映司。”
“一个人的马拉松果然还是有些枯燥,不这样的话有点坚持不下来了。不过,姑且还是走到了这里,所以接下来也有着充足的信心。”
“哼,把两件事混为一谈这方面,到是进步了许多嘛。”
“且不说这个。复活之后的话,要做什么呢,ankh?”
“哈?是吗,还真没有好好想过呢。一年份的冰棍吃个够吧。”
虽然这么说着。
ankh看着东方空无一物的漆黑夜空。“确实希望能早些到来,不过都是你的意志决定的。映司。”
“……接下来要说,因为这里都是我的梦,这样的话了,是吗?”
“greeed,”ankh说,“greeed不做梦的。”
“人类的部分也不做?”
映司问,又像是在追问五年前所好奇的一个答案。ankh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摸不清情绪,但大约是高兴的。对于映司多年后的追问这一点,也许是高兴的吧。总之,不太像厌烦。
所以得到了答案。
像ankh这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greeed,已经有了寥寥数个词语无法形容的表情。与那梦境一起,该合称为人。只是留着greeed的躯体罢了。
映司这么认为。
“旅行中听到过有趣的故事,大概全世界的女高中生都是差不多的存在。嗯,嗯,ankh你对人类尚且不算真的了解,就当做趣闻听听无妨。我去过的非洲村落,在部族的文化里,人一生的寿命是固定好的,计算的方式是心跳的次数。不过神要是这么规定了,实在是不公平,有的人跳得快,有的人慢……”
映司转过头。ankh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,把手从胸前挪开。
“跳的吗?”
“……切。那你呢?”
“是停了的,五年前。”
“到现在还信牙仙的幼稚鬼,搜肠刮肚找这种内容还真难为你。”
“什么,还以为会有点奖励,原来是没有的啊。”
“是没有的。不过有些话但说无妨。映司,只说一次,你听好。我……”
火野映司坐起来。
他的第一件事是从枕头下翻出ankh的核心硬币。仍旧是碎裂的,与旅行出发前并无不同。要说是梦又有点可惜。可即使在梦中也难得一见,也许是他仍留存的人类那部分发作,总归是珍贵的记忆,应当好好保存下来。
明天的内裤挂在窗口,迎风招展,鲜艳的花色也与从前并无不同。
离开旅店时,大约是兴奋的表情太过流露。店长问他是否做了什么好梦呢?
映司回答:
“确实做了很好的梦。梦见了赤色的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