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雨了。
啪嗒、啪嗒啪嗒——
起先一两粒水滴滚入尘埃,顷刻之内大雨连珠。一眨眼的时间,睫毛尚未来得及合住,就被水粘连在一起。
这样的雨势,能把整个城市冲洗干净吧。所有的灰尘,空中的碎屑,脚下的——
没有雨伞。尽管手上已经满是雨水,他还是用手掌蹭去眼睑的潮湿。眼前是渡川先生的尸体。
刮去脸上的雨,眯起眼睛的话也能睁开一些了。雨下的很平静,几乎没什么风。厚厚的黑灰色的云一块、一块地停留在天空,缝隙之中还透出阳光来。积攒了薄薄一层的水面因此泛着光彩。
脚下的血迹渐渐变淡了。
在这样的雨里,没什么能够留下吧。况且也不会再涌出鲜血了,那些原本残留在地上的,随着雨水稀释后流向整个城市,跟更多的雨水混在一起,又变得透亮。
他像是默哀似的站了会儿。湿漉漉的西服贴在身上,早春的冷意顺着雨往身体里钻去。
之后,如同许久之前的默契,他弯腰抽出渡川生前仍紧抱着的那本书。纸张早被雨水打得透湿,黏在一起,挤的出水来。他翻找了一会儿,在夹页中发现一封信。
装在再普通不过的信封中,没有封口。是寄工资回家的外乡人喜欢的颜色。
湿漉漉的双手从湿漉漉的信封里抽出湿漉漉的纸。
墨迹糊在了纸里。是用钢笔写的,大约是渡川胸前那支,是位针锋相对了二十年的朋友的遗物。渡川生前最喜欢它。每次喝了酒,便抽出钢笔来,像是对着主人一般好一番骂。从对方怎样挤走自己在报上的连载,说到夺回第一的位置,说到肺癌,最后呜呜哭起来。
他在一边喝酒,觉得渡川先生好可怜。
这种感觉一直到下着雨的现在。他的手因为寒冷而有些颤抖,原本模糊的字迹更加难以分辨。他只得低下头去,几乎把脸贴在上面。
……
……
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家。
路过的教堂里,唱诗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出。
把自己最喜爱的笔作为遗物赠与我,天底下我想不出比这更恶毒的事了。
我的诗集三月便要出版,届时一定会将你从文坛一脚踢下来!原本,我是这么想的。而您是想告诉我,在您生前,我连最后一次羞辱您的机会都不再拥有了吗?真是太恶毒了。
真是太遗憾了。
……
……
他把那本书翻来覆去地看。
在最后的几页里,找到了写给逝者的俳句。在那下面的注释里,稀稀拉拉标了些典故和来源。包括对方的名字也出现在了那里。
是原本一个月后要出版的诗集。
渡川先生在最后一刻,想的是什么呢?自己的作品,自己的家庭,自己的敌手吗?可能都是,可能都不是。
仅能得知的是。
如这雨水一般寂寞吧。
————
虽然我口口声声说“请爱我”。